MIA

 

暫時不接生賀外聯文,感謝詢問!
*灣家/繁中
*喻黃不拆

【喻黄|手术台】倒映虚空

*九一一紀念公园竞图paro,现代架空,黄˙项目设计主持人˙少天(没有实际操作过事务所的竞图,大概有不少bug……)

*一方死亡,BE

*名称来自获奖设计Michael Arad 的Reflecting Absence 的中文翻译




五月。曼哈顿。

“哎我不是说了那边的配色不能用亮色系啊,上次那个荧光色就已经够挑战三观了这次还给我来个青草绿,你的色彩学老师会哭的。”黄少天一手抓着三明治往嘴里送,一手拿着刚买好的咖啡,肩膀夹着电话,左右张望确定没有车了,才快速走过人行道。“而且我之前不是才说下面的细部设计先不要上我还改吗,怎么我昨天看到的档案上就放了概念图了?”

“压力山大,黄少,你一件事一件事说行不行?”手机那边传来有点抱怨的声音,郑轩即使面对着机关枪式的拷问,语气听起来也还是没甚么精神。“概念图说是要先放上去让你感受下效果,还有甚么……喔,青草绿,那个应该是色差吧,我这边看明度没那么高啊。”

黄少天啧了一声,把三明治囫囵塞进嘴里,用咖啡冲了下去,发音不清的开口。“我再几分钟就到了,你让大家准备一下,今天得把进度推多一点。”

他三步并两步的在人行道快走起来,万里晴空,天气正好。

 

黄少天在曼哈顿有一间小小的事务所,占地不大,卡在两栋公寓的入口之间,算不上是顶有名气,但在某一小部分的圈子里也能称得上是出名,做些天马行空的小设计或是参加一些比赛,日子倒也过得悠闲惬意,尚能糊一口饭吃。

他踏进事务所的时候,所有人正围绕在中央的长桌上热烈讨论。桌上放着昨天晚上才刚出来的设计稿,他匆匆扫了一眼,好像确实和昨晚他拿到的那份不太一样了。

“你来了。”郑轩迎了上来,接过他从包里抽出来的一小迭设计稿,随口聊道。“路上怎么样?”

“惨不忍睹,我走路来的。”黄少天简洁回答,脱下外套随意的扔在椅背上,一刻不停的转到长桌前。“现在进度?”

“就你看到的,设计差不多了,差图和排版。”郑轩敲了敲桌子,原先聚集着的人看见黄少天来了,都是笑嘻嘻地让开一条路,让他凑到桌子前,方便仔细看图。

他把指尖按上了图面,从第一行标题开始,认真的读了起来。

“行吧,就这样了。”好半晌,他才从图纸里面抬起头,重新开口。所有人憋在心头上的呼吸登时缓了,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他下一句接着说:“今天赶一下时间,看能不能就把这个案子解决了。”

他话一落,事务所理立刻传来震天的哀号。黄少天好笑的看着一众东倒西歪的同事,笑骂道:“你们不至于吧,喊成这样?”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几小时就能生出一套图吗?手速不够啊黄少!”其中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立刻不给面子的嚷嚷道,换来事主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以及一句冷漠的:不够才需要练啊。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黄少天作为事务所的总负责人,和他们是存在着上下级的关系的。但也许是因为个性使然,他并不喜欢拿地位压人,也不认为和下属亲近就是甚么失了威严的事。这帮同事大多都是和他同一个学校毕业或者从前合作过的伙伴,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甚么差别,只是当初推举负责人的时候他很巧的获得了最高票,于是就负责到今。

尽管平日里总是没大没小,“夜雨”的设计师们在正事上倒也是非常尊重他这个负责人的位置。所有的设计丶竞标都要他点头了才算通过,至今没出过甚么太大纰漏。

当初大伙儿便是看上他的能力,才会推举他出来做这个负责人。黄少天的名头在学校时就一直很盛,他会有这样的发展,实在也不能算做意料之外,只是难免让人挺佩服的。

收拾好桌面,该分配该负责的图面传交下去之后,本来还有些清闲的事务所立刻就忙了起来。黄少天窝回他位在整个事务所后方中央的办公桌,电脑才刚开起来,就看见应该要一边画着图一边喊压力山大的某个人偷偷摸摸的凑了过来。

他朝对方扔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自知也装不下去的郑轩立刻拉直身版,讨好的说道:“要紧事,要紧事。”

黄少天盯着他两秒,也没从那张脸上看出甚么,摆摆手让他靠过来接着说,手边继续刚才的工作,把散落一桌子的草稿和资料归位。

郑轩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斟酌了会儿用词,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竞图,时间有点紧了,要参加吗?”

黄少天手上的动作一滞。

他说的是甚么竞图,他自然清楚不过。由曼哈顿下城发展公司发起的九一一纪念公园竞图,现在距离报名截止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本来这种面向国际的大竞图,就算只是凑热闹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参一脚,但这次竞图性质的特殊性,注定了在真正决定开始前,都还存在着许多不定数。

毕竟九一一事件是许多人心头上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对于黄少天来说,同样也是。

看他罕见的沉默下来,郑轩就知道自己还是挑错时间问这个问题了。但碍于期限压力,他需要黄少天给出一个确定与否的答案,才能安排整个事务所接下来前进的方向,否则很有可能在最后两头空,甚么都没有拿到。

如果只有他们两人,他倒还并不介意。可是现在事务所里还有其他依赖着这份职业养家糊口的人,尽管大家都非常理解的表示了支持,但他们仍旧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把所有人跟着拉下去做赌注。

何况郑轩并不觉得黄少天会是那么脆弱的人,他只是需要时间去调适,就像所有在这场灾难中丧失所爱的人一样,慢慢再从伤痛中站起来。

两年,是稍嫌短了一些,不过也差不多足够了。

其实在那瞬间黄少天并没有涌起甚么太大的情绪,只是稍微的走了一会儿神。反应过来之后放下手上的草图纸,转过头来,特别慎重的说了一句:“要。”

那样子严肃认真,像是下定了一个伟大的决心。但眨眼之间那个模样就消失了,他讪讪的笑了笑,补充道:“关于设计,我有一些想法了,但还没完全成型,你看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知道,但我还是得提醒你,我们的时间并不多。”郑轩回答。他其实有些摸不清黄少天现在的平静,究竟是真的这么冷静,还是将所有悲伤下压而带上的面具,连带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越早能开始越好,我们不是只有这个案子要顾。”

“知道。我今天回去想想吧。” 黄少天笑了笑,把最后一迭设计稿一口气塞进了抽屉里,明明才刚进事务所没多久,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疲累。“你是把图画完了还是嫌分配给你的工作太少啊,还想站在这里和我聊天吗?行啊,我跟你说啊——”

“行了没事了我走了。”郑轩一溜烟的跑了,和黄少天“聊天”大概是他这个世界上仅次于工作最不想做的事情,更不用说这个活动还是全天候服务,没有休息时间。

黄少天看着他灰头土脸的背影发笑,耸耸肩,输入电脑密码,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等到收拾好一切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

黄少天把背包扔在门厅,身子一晃就倒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发出一句意义不明的叹息。一整天忙碌的工作,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认真的思考关于今天答应下来的那件事情。

九一一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却也从未忘记过。

他和喻文州大学念的是同一间学校,不同专业,社团里认识的。刚认识那会儿他们有段不冷不热的磨合期,黄少天看喻文州那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不爽,喻文州则是觉得他太过锋芒毕露,不懂得收敛。虽然还不到见面就吵的程度,但两个人确实互相摆冷脸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后来社团的朋友们听到他们居然走到一起时,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登上年度笑料冠军。

他和喻文州申请的同一所外国研究所,人生地不熟,就算再不合拍两个人也能勉强算是唯一的依靠。何况几番相处下来,他发现喻文州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的疏远,偶尔也会半真半假的抱怨生活,或者开些无伤大雅又幼稚的小玩笑,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眼睛里像是能盛装得进整个宇宙。

此消彼长,他对喻文州的好感度一天又一天的上升,终于突破了平衡。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对方居然也有着相似的想法,绕过许多弯路,最终他们还是并行到了一块儿,肩抵着肩,手携着手。

黄少天毕业后在公司待了两年,过得毫无起伏,毅然决然决定自己出来开工作室。开始那会儿处境艰难,常常接过一个案子就空窗好长一段时间,三餐偶尔不济,全靠喻文州适当的对他伸以援手,才不至于让这个还没开始燃烧的梦想就此扼杀在摇篮中。

与他不同,毕业之后喻文州走着正常的应征程序,顺顺利利的进入一家公司工作,具体内容黄少天从来没搞清楚过,总之朝九晚五,是相当典型的上班族生活。相比于他赶图时就连熬七八天的夜、不赶时就整天窝在家里的工作型态,倒能算是稳定许多。

有时候黄少天赶图赶到大半夜,从事务所回家看见灯还亮着一盏,餐桌上有热好的宵夜时,总是会被感动得一蹋胡涂。那段时间如果没有喻文州无声却又恰到好处的关怀与安慰,他其实很难说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顶着压力走下去。

后来事务所的运作渐渐上轨道,规模也逐渐形成现在的雏型,不再有一案没一案的,黄少天才终于稍稍松口气,重新在业余时间和喻文州过起愉快的两人日子来,直到——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揉揉眉心,太阳穴的血管一突一突跳着的感觉有些难受,可能和最近频繁的熬夜也有关系。他起身帮自己冲了杯咖啡,喝了一口便嫌烫摆下了,转身走进浴室冲澡。微温的水淋下来时,他才恍忽的想到这间套房,当初还是喻文州替他们两人定下的。

哪怕习惯了这么久的单人生活,他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在这个空间里寻找另外一个影子。

冲完澡之后果然一身的疲惫消去许多,黄少天甩着没擦干的浏海,滴滴答答的从自己的包里把草稿纸和竞赛资料翻出来扔在桌上,咖啡已经微凉成适合入口的温度,他浅尝了一口,拿出纸笔,认认真真的研究起来。

 

九一一纪念公园竞图案存在一些要求,包括写进受难者的名字、为受难者家属提供一个沉思空间等等,还要能对已经倒塌的世贸大楼产生呼应,整体来说限制不少。

一般对于一个设计,黄少天总是倾向去摸索对这个空间场域的第一感觉。可这个做法在这件事上行不通,他终于迎来当初犹豫是否要接下这个案子时担忧的问题。

虽然已经不再悲伤,但他却也并不乐意回想起有关那栋大楼与那场浩劫的回忆。它就像一条丑恶嚣张的疤痕一样,本来以为痊愈了,一点一滴的撕扯开来才发现里面仍然是腐烂发臭的血肉,从未真正愈合。

他对喻文州记忆就如同南北双塔倒塌后的两个大坑一样,未曾填平,却已扫去了断垣残壁,留下空荡荡的两个缺口,束手无策。

黄少天咬着笔杆末端思考,偶尔在纸上随手撇画两笔,总是不太满意。对于这场灾难,他应该有更多的情绪可以表达,有更多的话可以诉说,可是这些无可避免的都会将他再次拖入那个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境地,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毅力再次一步一步走出来,不敢保证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崩溃,或者再次沦陷于伤痛之中。

他想起失事后的那几个礼拜,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他也曾经很天真的想要当作甚么事都没发生,也曾经在漆黑的夜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哭到沙哑,可是逝者已逝,再多的悲伤也堆叠不出一个会在夜晚时分替他温好宵夜的喻文州,现实往往残忍到残酷,他也学会了不再对自己那么放纵与温柔。

忙碌,永远都是消除悲伤的一道选择。好在事务所的事本来就应接不暇,他又自己接下了许多工作,一来二去确实没留下甚么时间难过,只是太过高强度的工作终于搞垮了自己的身体,大病一场之后,他才算稍稍走出了那个“失去”的阴影之中。

曾经那么尖锐刺痛的情绪,如今面对着一张能让他自由挥洒的白纸时,他却反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确实还不足够坦然到能挖开伤口一探究竟,毕竟每一道伤痕都是牵扯着心脏的疼,然而面对这个设计,他却又不希望有任何不够赤诚的敷衍,只想要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展现给每个和他同样承受着相等悲伤的人看看,我们一直都在,他们也一直都在。

黄少天吸吸鼻子,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头顶的吊灯因为电力不稳晃了两晃,吸引走他的注意。

如果说他对喻文州的回忆,更多的停留在他们一起生活的片段,那么于他而言值得纪念的,或许就是那些温馨而美好的时刻。

不过分强调失去,不过分掩饰悲伤,真实虽然总是让人难以忍受,却也同样能够让人感到温暖。

他舔舔嘴唇,从沙发上坐起身子,突然有了些灵感。

 

他想起了那盏晚归的灯,想起了喻文州。

以灯光表达思念,即使在低谷之中,也仍然记得光明。[1]

 

隔天早上,夜雨的人看见黄少天捧着一大叠图和那两个快要掉到下巴上的黑眼圈时,就知道,忙碌的生活又要来了。

黄少天对待这一份竞图的态度几乎说得上虔诚。考虑到时间因素,设计图确认之后他们立刻马不停蹄的准备了起来,由小到大,制图到建模,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分到了一点工作,原先就不充裕的时间被压缩得更加极致,连休息时间都显得有些太过奢侈。

从决定参加这个竞图到设计初步定稿,黄少天总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他扬言让大家早点下班休息,自己却总是拖到凌晨才踩着疲倦的步伐归去,隔天早上又是第一个进到事务所开始工作的人,几乎就要把事务所当家。其他人看不下去,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稍稍拉长自己的工作时间,哪怕效率不够,陪陪这个进入工作状态就忘了什么叫照顾自己的人也是好的。

其实事务所里不乏有亲戚或朋友在九一一中受难的人,他们很清楚黄少天是用甚么态度在完成这一份竞图。就像所有在这场灾难中失去所爱的人一样,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听见、让他们感受到这份浓烈的思念,没有人会愿意敷衍,没有人会愿意妥协哪怕一丝不认真。

所祈求者既然无法抵达天听,至少能在可尽的范围内,稍微填补那些永远也无法完全弥平的缺憾。

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虽然中途修改了几次设计,他们还是在截止日期前一天成功完成了图面与模型。送交稿件的那个下午,黄少天请了半天假,回家睡了个天昏地暗。

身体很疲累,脑袋却偏偏亢奋又清醒。他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有些记得,有些忘了,梦的色调时而瑰丽斑斓,时而昏暗阴沉,有时是喻文州靠在沙发上听他闲扯事务所的趣事,有时又是他们两人拉着手漫无边际的在校园里晃荡,虚实重叠,分辨不清。

梦境里的情绪饱满充实,以至于他在清晨醒来时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窗外曦光微亮,他揉揉干涩到有些发酸的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去整理、盥洗,吃点东西。

 

审查的时间长达五个月,中间分为两个阶段。黄少天他们提出的设计过了第一阶段海选,却在第二阶段不幸落榜。[2]

对此结果他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惋惜虽然有之,却并不那么强烈。

他已经做尽了所有可能的努力,付出了所有,哪怕结果并不如意,也没有甚么好遗憾的。

这些思念毕竟是相当私人的事情,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从这其中得到了什么、安慰了什么,就足够了。

两个月后,曼哈顿下城发展公司公布了竞图最终结果。那天黄少天在事务所忙到傍晚,才从朋友圈中看见这条消息。

他点进分享的网址,看了眼别人得奖的设计,以水的流失做为象征,确实有其特殊之处。他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执着的人,夜雨也不是没了这个案子就活不下去,充其量这次竞图唯一让他有所牵挂的地方,就只在于他的纪念意义,一但离开了那种情绪,其实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放不下。

事过境迁,难过还是有的,只是那些感受已经被时间冲刷成了某种更温和丶更深层的,某种已经无法溢于言表的情绪。

获胜的竞图以两个空洞来表示这道无法弥补的伤痕,而这些伤痕何尝又不是反映在所有受难家属、亲人身上,即使外表再毫发无伤,终究也有一个缺口,不再流血,却依然疼痛。

夕阳的最后一抹辉光终于也照射不到事务所了。黄少天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笑了笑,关掉屏幕。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一个似乎是真实的,又好像只是交错了记忆的、虚幻而模糊的梦。

 “你在里面吗?”黄少天急切的对着收音孔吼,声音里满是慌张和自欺欺人的侥幸。“我记得你是不是说今天会出个差,或者今天地铁又迟了,你现在还卡在路上,你知道吗我……”

“少天,我在世贸大楼里面。”喻文州的声音,平静的从话筒另一边传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温度从他身上退去,如同当头淋了一桶冰水,从发梢冰冷到握着话筒的指尖。

他差点当场跪了下去。

“老实说,状况不是太好。”喻文州的声音仍在继续,依然是那种平静得让人心寒的语气。“楼梯都坍方了,还有不少地方着了火,乌烟瘴气的,其实都看不见什么。我记得你曾经跟我夸耀过,世贸大楼用的是即使飞机来撞都不会倒的材质,显然你又一次的骗倒我了。”

他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这个举动让黄少天爆发了。

“喻文州,你他妈不知道现在是甚么状况吗?我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静,你被困在一栋被飞机撞击随时可能会崩塌的大楼里,你难道不知道丶不知道……”他说不下去了。死亡两个字像是最尖利的刺一样卡在他的胸口,夺走了他说话的能力,也甚至夺走他的呼吸。

对面沉默了大约一秒的时间,然后才传来有些虚弱的笑声和回复。“我知道这么做不适合,但这么做才能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抓住了甚么。”喻文州在电话中叹了口气,声音终于听起来没有那么死板的故做坦然。“我很其实很怕,少天,真的很怕。我到现在手脚都还是抖的,我忘不了同事倒在血泊中没有阖眼的样子,我怕,我怕在下一秒我就会变成他们的样子,我怕我再也离不开这个地方,我怕——”我再也无法见到你。

他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这句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黄少天没有答复,他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打断他的话,想要他不要用这种彷佛诀别的语气说话,想让他想想好的可能……可是他做不到。沉重的现实压在希望之上,只有无边无境蔓延开来的沉默。

“我不会做过度乐观的假设,也不会承诺你我无法完成的事情。但我保证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求生,不管状况变得多么恶劣,都不会放弃希望。”

喻文州还在说话,声音又恢复成那副让人讨厌的平平静静的样子。黄少天知道,即使在这最艰难的一刻,他都不希望他为他担心。

电话断讯之前,他听见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没有成功出去,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2011年9月11日,九一一事件十周年,纪念公园终于宣告完工。

黄少天看着撤除挡板铁架的空地,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里曾经站立着纽约最引以为傲的天际线,世界的贸易中心,曼哈顿下城最指标的两栋建筑物,如今高楼倒塌,建设夷为平地,许许多多的人因此丧命,留下两个空洞的伤口切割进土地之中,试图用绿意安抚灵魂,以流水倒映相思。

纪念公园完工的第一天不对外开放,仅让受难者的家属前往凭吊纪念,时值假日,即使无法参与祈福,纪念公园外也仍聚集了不少民众,时而低声祷告,时而低头拭泪。

黄少天没有出现。他才刚结束一件标案,蒙头大睡了一天后才发现开放的日期就是今天。说来也无奈,即使他和喻文州的关系人尽皆知,他也没办法提出任何根据证明自己能以“家属”的身分步入纪念公园,他们的关系以法来看形同白纸,不过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好在11日举行完纪念活动,12日纪念公园随即对外开放。黄少天混迹在第一批聚集的人群中,看着那些写满记忆的景色以相似却又不同的姿态朝他袭来。

他记得自己曾经跌跌撞撞跪倒的断垣残砾,如今是一片绿草如茵;以前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的世贸大楼,如今却要低下头来,才能看见潺潺流水静静的奔走流逝,直到再也看不见的视线尽头。

每一道景色似乎都能回忆起伤痛,却每一道都那么美、那么真实。

他在询问台排队问到了喻文州的名字,顺着编号找过去,在铜盘的接近末尾处发现他。镂空的名字,刻印在冰冷的金属面上,然而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触感,却无端让人感到放心。[3]

黄少天曾经想过很多次会以甚么样的心态踏进这座纪念公园,却没想到自己能平静如斯。这座公园对他而言就像一座贮藏着记忆的保险箱,而他深爱过的人的名字被永远的篆刻在记忆之中,能凭吊丶能想念,也能静静的,甚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流水哗啦哗啦的流向虚空,带走伤痛。

周遭不乏对着已故亲友名字痛哭失声的吊念者,或是站在那些名字前,沉默着不发一语的追思者。悲凄的气氛一直常在,黄少天却难得的觉得相当坦然。

他不会否认失去,也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找到了再站起来的平衡与动力。适度的悲伤有助于保持记忆鲜明,而他知道那些关于喻文州的回忆,永远也不会被抹去。

纪念池边有志工在发放白玫瑰供人纪念逝者,黄少天微笑着婉拒了好意,又呆呆地看了那名字半晌,终于转身离去,什么也没留下。

池边栽种着象征重生与希望的白杨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低语与祝福。

 

而他身后,阳光照亮了万里蓝天。

 

 

Fin.

 [1]少天的设计参考了入围作品Norman Lee与Michael Lewis设计的“Votives in Suspension”,大概是这样的感觉(照片取自网络)


[2]审查程序只有一阶段,海选之后直接选出八名入选,这边为了文章做出一些改动

[3]放张照片让大家感受一下(照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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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已经把十年分的虐都写完了,啊(。

会开这个脑洞主要是因为课堂上上到了城市中的纪念空间,讲到九一一纪念公园,那时候觉得好虐,刚好又参了刀组连文,索性就搬来用了。后来证明我这是实力作死,对不起喻队呜呜呜QAQ

这篇主要想表达的是面对死亡之后的坦然和放下,我一直认为喻和黄都是内心很坚强的人,坚强不代表不会难过,可是就和生活在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一样,他们会有自己面对死亡的方式,会接受、会放下,同时也会记得与想念,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我都和别人说,写这篇最虐的不是喻队被我便当了,而是文里的少天赶图赶得有多没日没夜,写这篇的我同样也多赶图赶得没日没夜……orz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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