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A

*假的旅遊業配，真的談戀愛

*靈感來自2017寶藏巖藝術光節《創作像海洋，愛你像光》

*（1）（２）（３）

其實喻文州遠沒有他想像的游刃有餘。

告別黃少天之後，他重新回到藍雨。這裡除了作為工作室和店鋪以外，也兼做他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以節省使用開銷。

雖然藝術家的外表光鮮亮麗，但很多時候現實並沒有常人看見的光彩，反而會讓原有的熱情漸漸冷卻。

他打開藍雨的大門，迎接他的毫無疑問是一片黑暗。沒來由的，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猶如窒息一般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蔓延過身上所有的感知，只能任其沉淪。

他最近確實不是在最好狀態，說得通俗點就是瓶頸期，每個時期都會經歷的過程，卻每次來臨都一樣的毀天滅地。

作為一名創業藝術家，這樣情緒對他來說本該熟悉。然而即使早有預料，仍舊無法阻止消極的情緒如同嗜甜的螞蟻爬上心頭，密密麻麻的像是無止無盡。

喻文州只能苦笑。

他明白這樣的情緒來自何處，大多是累積在自我追求以及實踐的之下，壓力變質而成。具體反映在現實之上，變成了自身牢牢禁錮著的沉重枷鎖。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了，更多時候只能制式的做出只需技術不需思考的販賣品，諷刺的是，這樣的作品做得越多，心裡卻越覺煩燥空虛，好像有一塊填不平的缺漏，隨著時間逐步擴大，張牙舞爪的渴望吞噬一切。

既使拚了命的想要撫平，最後卻還是甚麼也握不住的無力感。

喻文州移動自己的腳步，沒開燈，碦著了也不在意，摸索著黑暗往臥房的方向走去。

雖然大部分的空間都留給工作室，但他還是為自己的私人生活保留了小塊隔間，位置不大，只能容納一張床和一個擺放用品衣物的櫃子，而這也是他在這座繁華城市裡，唯一稱得上可以稍感放鬆的地方。

剛才的情緒升起得突然，退去卻遠沒有那麼容易。他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發呆，高速運轉的腦袋裡像是甚麼也不想，也像甚麼都思考著，雜亂無章，混沌的讓人厭惡。

喻文州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通常伴隨著升起的焦慮或恐懼，雖說是屬心靈自我防衛的一環，可他排斥所有無法由理智掌握的情緒。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掛在牆上的鐘滴滴答答發出催促的聲音。身理上他知道自己應該休息了，然而心理上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件事了

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之間，雖然不存在甚麼絕對的關係，卻難免還是會互相影響。最近頻繁的失眠，興許才是造成這些應該消化的情緒三番兩次探出頭來搗亂的主因，然而歸根究柢，又豈是因為身理上的原因才會失眠。

偏偏他又不想借助外力來讓自己睡著，每每這麼耗著，一次兩次情況也不見改善，還差點讓他耗出事來。

這就好比一場和自己的無聲較量，不眠不停，不止不休。

喻文州知道這麼下去，今晚無疑又是一個無眠之夜。他想起來幫自己倒杯牛奶、讀一本書、看看風景，做甚麼都好，但他甚至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就好像落入深淵，而你明白即使拼命揮手呼喊，也不會有人知曉。

他又發了一會兒呆，“嗶”的一聲，喚回他注意的是手機的簡訊通知。

螢幕隨著提示音而亮起，在黑暗的空間裡顯得有些刺目。他伸長了手想按掉開關，卻在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後停下動作。

只是一條問候的短信，發信者是剛剛被鍵入連絡人資料庫裡的黃少天。

短信裡他用輕快的語氣詢問明天白天要不要繼續一起行動，然後再提醒他時間不早了應該趕緊休息、明天才有體力出遊云云。喻文州握著手機來回滑過兩三次，腦海中突然出現對方今天下午踏進店裡那種意外又驚喜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午後陽光特別耀眼的關係，他踏進店裡的時候，習慣工作室昏暗光線的喻文州倏然有種他挾帶著光芒的錯覺，彷彿連眼睛都必須稍微瞇起，才不至於被那樣的熱度灼傷。而這種感覺延續了整個午後，並且進展到連看到他的名字，都能回憶起那種心思被熨燙得平整的寧靜。

像是暴風雨後的清風，一點一滴的撫平驚濤駭浪的洶湧。

他就這麼握著手機，捂得機殼都熱了，才抬起手指慢吞吞的回了個“好。”過去。也不知道是回答對方哪個問題，抑或兩者皆是。

剛才冰冷的像是要讓人窒息的情緒，隨著掌心的溫度，逐漸散去了。

 

隔天一早，黃少天準時出現在藍雨門口。

雖然興致滿滿，但不常有的早起還是讓他有點吃不消，喻文州打開門時，剛好撞見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昨天晚上沒睡好？”喻文州笑，順手關上大門，並在上面掛了個本日公休的小牌子。

“沒有沒有，太久沒早起。”黃少天嘿嘿兩聲，轉而詢問：“你今天不開店？因為我找你出去？這樣不太好吧，我本來以為你早上比較不忙的？”

“沒關係，”喻文州安撫他，臉上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這裡店家大部分都是隨心所欲的。“

“這麼隨意啊……”黃少天發出一句小聲的感嘆，因為聲音太小了，反倒像是下意識說出口的感受，對方聽了也沒接話，聳聳肩表達就是如此。

兩個人於是踏上路途。

黃少天本來準備好一份玩樂地圖，全是他從網路上搜刮來的資訊。雖然這次出遊的主要目標是寶藏巖聚落，但是關於周邊他也花了一番心力研究。可這份準備好的地圖在昨天和喻文州談話後，被他改了又修、修了又改，總是覺得有那裡不對，最後索性放棄不用了。

直到今天兩人並肩而行時，他才模模糊糊的了解，大概是因為陪伴的人格外特殊，去哪裡反而成了不那麼重要的問題。

而實際上，這也確實不是困擾他的事。

雖然自我標榜同屬於觀光客的一員，但喻文州對於這塊土地無疑比他熟悉許多，即使複雜的街道巷弄他也能如履平地，繞得黃少天都要失去方向感。

可喻文州呈現給他的景致卻又是極好的。

隱藏在茂密住宅裡的日式建築群*、被快速道路包圍的高架橋下公園，因為黃少天的要求，他們避開許多人滿為患的景點，走的都是平常卻滿載驚喜的路線。

他不知道這些情緒有多少是奠基在領路的人是喻文州身上，儘管天氣依然炎熱得讓人畏怯，他卻感覺心裡有某個柔軟的部分不停受熱發酵、膨脹，直至滿溢。

他們在路途上分享彼此的見聞，生活、美學、價值，無所不談。理性的部分尚不可知，但在感性上兩人可謂一拍即合。他們從事的職業都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心神領會，幾次來往幾乎就能將對方看得通透。黃少天在暢談自己寫作取材的原則理念時，喻文州會面帶微笑靜靜聽著；而反過來，他也會在喻文州平淡的描述著自己過往的作品時，眼裡流露出嚮往的光芒。

雖然沒有聽對方正式提過，但憑著藍雨的內部擺飾仍然能猜到一二，喻文州做的是玻璃或是琉璃的加工製品，偶爾加上其他材料做複合媒材藝術。黃少天仍能清楚的記得自己初次看見藍雨招牌下的那朵小雲時，那種清澈透明的感覺，一如喻文州帶給他的感受，單純卻蘊含著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話匣子一開，他口中的話幾乎停不下來，東問一句西誇一句，對方也都耐心的一一回應。唯獨在提起近日的作品時，他罕見的沉默下來。

黃少天倒也識趣，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打個哈哈輕巧帶過這個話題，然而心裡卻不免落下絲絲疑問。

喻文州的表現雖然並無二致，但既然留心上了，稍一推想便能大概捕捉那些沒有說出口的事情。黃少天自認還算敏銳，尤其有著相同的語言時更能察覺，他想對方既然對這個問題有點感冒，也就不再執著於想要一個答案，而是盡挑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延續下去。

他的這種舉動，落在喻文州眼裡無疑成了一種無聲的體貼。他的確不想多談自己近日糟糕的狀態，也不能否認某種程度上想隱瞞這個問題的存在，但現在對方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他便也不再刻意迴避，言談裡隱約透漏了一些心緒。

而面對他這樣看似無所謂、實則細心又謹慎的態度，就是平時心如止水的他也忍不住覺得動容。

黃少天似乎有種神奇的能力，能在他心裏不斷擴大的空洞邊緣灑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暖砂，阻止它蔓延，甚至一點一滴地填補起來。

雖然微小，但並非毫無感覺。

喻文州無聲的笑了笑，開口喊了他的名字。“少天。”

黃少天回過頭來。

那時他正站在樹蔭底下，細碎的陽光透過葉片之間的縫隙灑落他身上，像一顆多面雕刻的水晶玻璃球一樣，一舉一動都帶著炫目的光彩。

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他微微瞇起眼，笑著詢問。

像水晶玻璃球的那人思考了一下，擺擺手，回應他一個同等燦爛的笑容：“好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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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位置：台北市紀州庵森林公園

我心目中的喻總真是充滿藝術家氣質（？